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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堰塘

作者: 石昌林2023/09/24情感文章

许多年过去,父亲果园里的葡萄呀、柑橘呀统统不见了踪影,就连那些密集生长在土地周围,形成了一道钢铁长城般的火棘灌木篱笆,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沿着老房子后面的水泥公路往上一百米,转到妹妹新建的房屋后面,一方堰塘碧波荡漾,芳草萋萋,岸边柳荫下,有三两垂钓爱好者,手执钓竿,或坐或卧,悠闲自得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思绪的火把瞬间被点燃,穿过一条长长的时空隧道,照亮了那些激情澎湃的往昔岁月。

房屋门前的葡萄丰收了,承包地里的柑橘也在陆续挂果,收获就在眼前。可我家住在高梁上,门前的土地由于坡度大,土地贫瘠,保湿效果差,所以一遇上干旱,丰收就成了最不确定的词汇。为了确保劳动就有成果,果园旱涝保收,修建一口堰塘就被父亲提上了议事日程。最终,房后井泉湾的一块湿地被父亲看上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已经人到中年的父亲,突然间有了使不完的力气,没黑没明地在土地里忙碌着。

父亲去区里找到领导,请来懂水利的技术员。水利员拿着卷尺,带着水平仪,跟着父亲来到了井泉湾湿地。井泉湾,是我家祖祖辈辈吃水的地方,那里有一口石头砌成的深井,据说已经存在了百年。百年老井井水清澈透亮,常年四季不枯不溢,有时候遇上大旱,就连河坝周围的住户都要爬坡上来挑水吃。

紧挨老井的南边是一小块湿地,覆盖着茂盛的芦苇、菖蒲等水草,远远望去很有一种"蒹葭苍苍"的感觉。湿地再往南是我家的承包地,平坦而肥沃,常被父亲用来种植土豆、玉米等农作物,收获的土豆个大质优、玉米颗粒饱满。

水利员先用水平仪仔细测量校准,又用皮尺反复丈量,最终选定了在水井南边的湿地以及紧挨着湿地的承包地里修建一口深2米、宽20米、长60米的堰塘。

仿佛突然之间又回到了热火朝天的大集体时代,热烈而又紧张的劳动场面开始了。

父亲同样请来了乡亲们帮忙。在区上技术员的指导下,几十号人聚集在一起,手拿铁锹地站在堰塘里,锹土往竹篮箩筐里送;肩挑竹篮箩筐的在堰塘堰坎之间来回穿梭,将泥土运到堰坎上。劳动的人们欢声笑语,顾不上揩去脸上的汗水,你追我赶,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最为壮观的要数堰坎上夯土的场面了。四个人站成一圈,每个人双手紧紧地攥住一根抛绳,抛绳的一端系在土夯上。说是土夯,其实是一个上底面稍小、下底面稍大、近乎正方体的大石墩,是石匠用凿子在更大的石头上凿下来的,大石墩的上底面四角再各凿出一个可以穿绳子的孔,就成了可以夯实基础的土夯。在刚刚壅过土的堰坎上,四个人一起用力拉绳,土夯被高高地拽起;四个人同时松手,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土夯平稳地砸在疏松的泥土上。等土夯被再次提起来的时候,堰坎上就留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深坑。为了能让夯土的人们一齐用力,同时鼓足干劲,劳动的人们喊起了号子,先是由一个人起头:"乡亲们加把劲儿——吆"土夯被高高拽起来。接着是四个人齐声呼应:"吆——喝!"土夯落下去。

"堰坎儿就夯得实——吆"

"吆——喝!"

"堰塘它不漏水——吆"

"吆——喝!"

"主家就心欢喜——吆"

"吆——喝!"

……

节拍整齐、节奏鲜明的劳动号子由劳动的人们喊出来,既像是歌唱,又像是呐喊;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的劳动号子由劳动的人们喊出来,就充满了力量,就格外有气势,听得人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堰塘修建好了,进水沟、沉淀池、出水沟等也都设计修建得妥妥当当。没过多久,一场春雨来了,父亲赶忙戴上雨帽,披上蓑衣,拿起铁锹走出门去。父亲要去修整进水沟了,他要让一滴一毫的水都流进堰塘里。可是,一天一夜过去,守在进水沟旁的父亲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堰塘里竟然还是没有存下一滴水。父亲失望地回到家,抱着头,瘫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就在这时,区上水利员撑着一把雨伞,一身泥浆地来到我家门前。水利员告诉父亲,赶紧牵上耕牛,一家人都去堰塘里,牛脚也好,人脚也好,越多越好,用脚踩实堰塘里的各个角落。这样重复几次以后,堰塘才可以装上水。

等到夏天,堰塘终于蓄满了水。蓝天白云之下,一汪清水波光潋滟,顺着出水沟渠缓缓地注入果园。堰坎上在春天栽下的柳树也垂下了碧绿的枝条,小草覆盖了裸露的泥土,堰塘周围一片花红柳绿。夏日的午后,我将我家的大黄牛牵来堰塘边饮水。看着清澈见底的一池碧水,我忍不住脱去衣服,跳进堰塘里游泳。我家的黑狗"赛虎"也赶来凑热闹,在堰坎上绕着黄牛撒欢儿,看见我一个咪头扎进水里,便一下子猛扑到水边,却又不敢下水,摇晃着尾巴,蹬直了前腿,一边后退着一边狂吠不止。我家那些不甘寂寞的鸡们也来了,它们神态从容地顺着沟渠一路觅食到堰坎上,水足饭饱后的它们一会儿扇动翅膀,轻手轻脚地踱步消食;一会儿又单腿站立,歪着脑袋,眯起双眼,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

后记——

有了水利灌溉,父亲的果园连年丰收。黄土地上的葡萄颗粒饱满,芳香美味;柑橘圆圆鼓鼓,酸甜可口。它们中个大的果实流向市场;稍小的果实,葡萄进入葡萄酒厂,柑橘则进入罐头加工厂。而堰塘本身也被父亲利用起来,在里面养起了塘鱼,种上了莲藕。那些年,我走在乡村小路上,时不时就可以从广播里听见父亲的名字,而且前面总要加上勤劳致富带头人、农村万元户等头衔。报纸上同样如此。那些年,我实在不能够想象出来我的父亲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现实中的他,身材瘦小不说,走路还总是低着头。不过啊,我们家是真的富起来了!

现在的我再回过头去思考,我终于明白,如果当初没有政府提供的技术支持,没有技术员上门指导,父亲万万不能够做到这些。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父亲,由于家贫没进过学堂,解放后,父亲先是进了政府举办的扫盲班,通过夜校学习,达到了读书看报写信的水平。后来,家里因为一场大火,父亲的胳膊落下残疾,失去了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能力,被政府安排进了代销点工作……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党的脱贫攻坚工作早在她执政之初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