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乐夏河

那些年，作为缺吃少穿的穷孩子，我们最难熬的就是冬天。我们情愿老天爷越过万紫千红、可爱而美丽的春季，一下跳到夏天。因为到夏季，我们可以任性、可以野、可以疯玩、可以吃到野食而节省粮食、可以节省鞋袜衣服而一丝不挂毫无耻感。男孩子嘛，本当如此，家长赞成，连村里小学老师也认同。但我是从大上海来到如皋一偏僻的小乡村，不肯入乡随俗，纯朴的农家孩子对我很仁厚，从不强求，让我进退自由：退可以旁观，进可以参与……

没有比夏季更自由自在，赤身裸体随时可以跳下河去和清凉的河水亲密接触，玩伴可以在河里痛快淋漓玩出各种花样来。比如跳水比赛，没有跳台，河岸旁逸斜出呈45度伸向河面的老杨树，就是天然跳台。看谁爬得高，跳得好，不讲姿势全是“插蜡烛”式，主要比胆量。比如比“兴风作浪”，玩伴们分成两队，从两岸相向而游，向河中心会合时，看哪队掀起的浪高，能淹没对方

压过对方为胜。再比如做“摸瓜”的游戏，这里的“瓜”并非真的瓜，而是用竹签或一截木棒做替代品。一人栽瓜众人摸，栽瓜的人向对岸潜水，他可以制造迷惑人的假象，在河底任何一个点将“瓜”栽下。摸“瓜”的人可以在岸边观察，看水上泛起的气泡，等栽瓜人浮出水面，高喊一声：“开始摸吧！”大家纷纷潜水，谁先摸到谁夺冠。比的是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当然还有肺活量。又比如比深水区踩水，大家到河中心，双手作托物状，全靠双脚在水下运作，看谁胸脯露出水面高，谁能持久。既比巧劲，也比耐力。还有大家一字儿排开，“围渊驱鱼”，从河的这端向河的那端挺进，用脚打水用手泼水，又喊又叫，鱼被逼得走投无路，忘记了自己没生双翅，急得向空中寻找出路，村里公养的白鲢、花鲢、鲤鱼、草鲭、乌鲭一蹦丈把高，河岸上围观的大人小孩都拍手叫好。大家玩得兴致勃勃乐而忘返，直到一个高门大嗓中年男人吼叫声传来：“×××家来入喉嗓！（吃饭的粗话）”大家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上岸，彼此相约好下次玩耍的时间。不管什么时候来玩，河水总是用涟漪般的微笑表示欢迎。

要是以为我们光是玩那就错了，我们在河里进行劳动。大自然在夏季特别慷慨，敞开胸怀为我们提供优质食源。摸鱼捉虾、摸螺抠蚌，全家人能沾得上荤腥，一饱口福，全靠我们这些“童子水军”。我们的劳动成果并不完全上交，比如从河岸边的土里捕获刚出洞的蝉，还有从树上用蛛网粘下来的蝉，就自己用火烤着吃，既香又脆，尤其是蝉背上那块乳白色的肉，吃了既美味又有饱腹感。据说现在有些城镇“烹蝉”成了压过小龙虾的美食，厨师烹饪时加了多种调料，口感肯定不错。我们并不羡慕，因为几十年前我们就尝了鲜，方法虽原始，吃的却是“原汁原味”。在河里摸到透明的嫩虾，我们把壳撕去生吃，吃得有滋有味。大人们说，生吃这种虾营养好，身子腰腿弹性足力气大。我从小就能挑水担柴，不知是否是生吃虾吃出来的？玩伴们还团结协作，挖细红蚯蚓，装鱼钩，晚上将浮钩和排钩下在河里。第二天一早起钩，总能钓到鲫鱼、老鳖、黄鳝、黑鱼、河鳗等不少野生鱼，然后轮流派两个人去镇上卖。我们小学时期文具用品的钱，就是这样自力更生解决的，这让我们当时好有成就感。

暑假结束前，玩伴一起去镇上买笔墨纸张簿本，打飞脚去打飞脚回，酷热难耐时，我们仰躺在树阴下的河水里，真是透心凉，好一个“爽”字了得！

在老家的童年，既有贫困艰苦的一面，更有过得充实而快乐的一面。穷孩有大自然的赏赐，也能其乐亦无穷。让我忍不住感叹：此处乐，不思“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