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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仁

作者: 贺绪林2023/06/26生活随笔

几天前与同学相聚,去吃农家乐,一桌满满都是农家饭菜——凉皮、菜疙瘩、油饼、卤猪蹄……挨我而坐的振峰兄,看着香气四溢的饭菜对我说:"这些都是我以前最爱吃的,可现在不知咋球弄的,看着也香,就是没有食欲。"

他和我都是农村娃,打小受了不少苦,更是挨过饿,现在苦尽甘来,小有发达。

我说:"你这是刘秀喝麦仁。"

他笑了,我也笑。

《刘秀喝麦仁》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很广,传说当年刘秀兵败逃难之际,路遇一老妇手提一罐麦仁给儿送饭,刘秀饥渴难忍,便上前讨要。老妇心地良善,大发慈悲,把一罐麦仁给了他。他捧起罐子,连筷子都不拿,张嘴就喝,食罢,只觉甘甜无比、油香无比、滑爽无比,顿觉精神大增。他谢过老妇,并连连赞叹:"天下美味,仅此而已。"后来他打下了江山,麦仁之味在心头总也挥之不去,于是遍寻天下名厨为其熬制麦仁汤,但都吃不出当年那个味。再后,他又找到当年给他麦仁汤喝的老妇,请她熬制麦仁汤。老妇依法炮制,可他还是没吃出当年那个美味,很是疑惑不解。老妇说:"当年你落难,肚中无食,吃啥啥香。如今你是皇上,上顿下顿山珍海味,咋还能吃出当年的美味?"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东汉以前麦仁就登上了寻常百姓的饭桌。常听上年纪的人训斥年轻人:"我吃的盐,比你娃娃喝的麦仁豆豆都多。"不管你爱不爱听,但这话也足以佐证麦仁是老百姓的家常饭。

说到这里,可能还有朋友不知道麦仁是何物。麦仁就是把麦类脱掉外皮,留下其中的仁,故名——麦仁。大麦、青稞碾的麦仁最好。现在几乎不种大麦、青稞了,便用小麦代替,小麦虽是麦类的极品,但碾出的麦仁远没有大麦、青稞碾的麦仁好喝。

麦仁汤好喝却难煮,火候不到就揭锅,熬出来的麦仁汤颜色不正(熬好的麦仁汤是红色)。因此留下一句俚语:麦仁锅揭得早——是个屁红。意思是说,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每到夏季,勤快的农家妇女一大早起床后就先将麦仁煮在锅里,放些硬柴让其慢慢熬着,然后才安顿其他的活计。做麦仁饭没有啥诀窍,只要锅底不断火,煮熟便可吃。其光、滑、凉、爽、绵、甜的滋味让人久久难以忘怀,是一种既解渴又消暑的美味。农人劳作归来,特别是麦收天割完麦子回来,端起一大碗凉麦仁汤一口气喝下去,那种清凉、爽口能把人的五脏六腑滋润得舒舒坦坦。以前农家地里豌豆多,如果煮麦仁时放些豌豆,则越嚼越油、越嚼越香、越嚼越有滋味,什么样的山珍都换不来那种成仙似的感觉。

好吃好喝的东西还是不要太贪嘴。上世纪70年代,我们邻村发生过麦仁汤撑死麦客的事。

那年月,机械化程度不高,割麦全靠人力。俗话说:蚕老一时,麦黄一晌。唐诗云: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南风一吹,小麦一夜就都黄了。忙不过来,就请麦客,麦客都是甘肃客。麦还未开镰,杨陵火车站广场(那时叫武功火车站)就有成群的麦客。他们是扒火车来到关中。他们衣着破烂,有的还穿着毡片做的厚重衣服,操着甘陇口音,背着简单的行囊,胳肢窝夹着镰,三五成群地在街头游走。候车室、车站广场、街头屋檐下、水泥地板,随处都是他们的下榻之地。好在已是夏季,冻不着他们。

邻村请了十多个麦客。早饭是锅盔、麦仁汤。麦客的劳动强度大,食量也大的惊人,一般都能咥三四片锅盔,喝两大碗麦仁汤。有个壮汉一口气吃了六片干锅盔,又喝了两老碗麦仁汤,不大的工夫就喊肚子疼,没抬到医院就死了。事后才知道那个小伙前天晚上就没吃饭,饿极了,吃得太猛太多,撑日塌了(关中方言:坏了),酿成悲剧。

如今麦客已销声匿迹,这样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天热了,烦闷闹心之时就想喝碗麦仁汤消消暑败败火,电饭锅煮不出那个味,饭馆竟然也没卖的。我知道麦仁汤难登大雅之堂,也可能不合现代人的口味,它悄然退出了人们的餐桌。

可我依然怀念麦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