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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

作者: 杨森林2023/07/04情感文章

我在城市这一头,父母在城市的那一头。我这一头是车水马龙的城市森林,他们那一头是水青草碧的近郊乡镇。

妈妈喜欢种地,只有这样的地方她才觉得接地气,他们虽然住的也是钢筋水泥建筑,但妈妈却在几百米外的河边的一块空地上找到了她的乐土。

妈妈是一个倔强的农妇,她进城和我们住了不长时间,就坚决要离开我们回乡,但在爸爸的劝说下终究还是彼此妥协,找了这么一个见得到天、踩得到地的住所。她买了农具和种子,很快开垦出了自己的菜园。

她的确是一个种菜的好把式,菜的品种多,长势也十分喜人。妈妈爱花,她在菜园边上还种了鸡冠花、月季花和各色的菊。偷菜的人仿佛把这些花当成了指路牌,她的菜总是会被别人抢先偷取。

我们三兄妹则是她菜园的“强盗”,我们每两周相约去看望父母,每次后备箱都会装得满满的。妈妈说,你们看嘛,要是你们不来,我的菜都会被别人偷完了。

也许是年龄大了,也许是菜园子里的菜实在太多了,妈妈只是抱怨,并不会像我们小时候记忆中的那样,一旦谁动了她的领地,她一定会破口大骂的。其实,我们也能读出妈妈话语里隐隐的骄傲。

爸爸是反对妈妈种地的,他对妈妈离开我们跑到城郊住一直耿耿于怀,他是喜欢热闹的,而且他十分怕死,最想住在城市里,有大医院。但是他还算迁就妈妈,所以争执几次后,还是顺了妈妈的愿望。但他每周都眼巴巴地盼着我们三兄妹去看望他,变着花样的找这样那样的理由让我们过去。好在两个妹妹比我有孝心,每周都会过去,我比较繁忙,父母说,没事,你一个月来一趟都要得,但是妹妹会告诉我,其实爸爸他们还是不开心,妹妹说,你不知道哟,你打个电话,他们饭都要多吃一碗。

己亥年的大年三十是2020年的1月24日,比这个日子还值得记住的是它的前一天。当天,武汉疫情暴发导致封城,全城禁止出行。大年三十,我们和家人欢聚一堂,但是所有的祝福与欢笑里,已经隐藏了紧张和不安、恐慌和观望。

往年的大年三十,我们照常是会到文殊院去走走,连续15年都未曾缺席。可是,今年,文殊院首次闭门谢客。随后几天,人们开始意识到“新型冠状病毒”的危害性和严重性。城市里的人流消失了,村子里的烟花消失了,信息拜年、视频祝福、在线聚会代替了拜年的传统习俗,旅游只剩下家里的三点一线。所有人都在感慨,春节消失了,爸爸说,我都活七十几岁,哪怕困难年代、非典和地震,年还是要过的呀,怎么现在就不能过年了呢?

是啊,传统的春节,总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然而,2020年春节人们不得不“宅”了起来,喧嚣被宁静收摄,人流被病毒定格。

同居一城、分隔两地,这样的春节父母最初是不习惯的,每天都要打个电话絮叨两句,也会用地道的家乡菜予以最为质朴的诱惑。但,不出门,不聚会是对抗新冠病毒的硬核要求啊。

疫情还在发展,父母被强大的新闻媒体与尽职尽责的社区工作人员成功教育。打电话过来反倒是叮嘱我们不要出门到处乱跑。他们也许知道我是闲不住的,总是担心我被病毒侵害。

我倒是注重自我防护的,但我其实早就开始做一些社会公益活动。到了正月十五那天,妈妈说,她包了手工红糖汤圆,爸爸吃了八个,她吃了六个,多包了十来个,要是我在就刚好可以消灭了。我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但是我不敢搭腔,只能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过了正月十五,传统的农历年就算过完了。我和义工团队到社区为防疫抗疫一线工作人员送完“爱心餐”,日头正高,成都难得的冬日暖阳撩拨得人心痒难耐。我忽然想去看看父母,也不敢打电话,驱车到了楼下,才给爸爸打电话,接通电话,他简直不敢相信,我会到楼下来看他们。

这个小区虽然在郊外,但也是严格按照管理章程在执行。非小区业主是绝对不能进入的,小区业主要外出也只能每两天派出一人去采购一些生活物资。爸爸妈妈走到小区门口,看到我时是满脸抑制不住的欢笑,哪怕口罩也遮挡不住这份惊喜。

我们隔着小区门房处的栅栏聊天,爸爸不甘心,想出门,物业和社区工作人员劝他不要滥用指标,他说,“没得事,我口罩戴得好好的,指标用了就用了,接下来几天我不出门就是了。”

他出得门来,妈妈也不甘落后,说辞十分一致,坚决要出来和我说话。物业人员哭笑不得,一再强调,再过几天你们要出门不要来扯筋哟。妈妈一贯倔强,说话也有点冲,“莫管我,就是饿死我也不得出去了。”

她成功地出来了,有点得意地对我悄悄说,“我屋头东西还多得很,撑个十天半月都没有问题。就是你老汉要吃药,不晓得咋办。”我说,我给爸爸买了一些药带过来的。是的,我今天什么都没有给他们准备,但是却专程去买了一些常用药给爸爸,因为他们附近唯一的那家药店一直关门,最近的那个药店都要走两公里多。

我下车的时候,用酒精喷了手,一手牵了爸爸,一手牵了妈妈,顺着小区外的道路向河边走去。河边有妈妈的菜园,她进去给我摘新鲜的豌豆尖,看到爸爸还在和我聊闲天,她有点气恼,直起身子,对爸爸大声吼道:“你一天懒得很,不晓得来帮哈忙吗。”要在往常,爸爸一定会顶回去的,但是今天他却十分顺从,赶紧下地去给我拔小白菜和萝卜,他像讨好妈妈一样,说,“这萝卜就剩这么一点了,***妈种得好,被人偷得差不多了。我给你说,这萝卜生吃都是脆甜脆甜的。”

摘完菜,我们坐在河岸,我依偎着父母,清空了一切的念想,像儿时一样静静地享受着太阳的温暖,偶尔有一只野鸭飞起,也许它也要匆匆回巢去吧。

天慢慢阴了下来,送父母回到小区,要进栅栏的时候,爸爸忽然附耳对我说,我这有一万多块钱,你拿去嘛,听说你们做生意的人今年怕是难过关哟。我哈哈大笑,“爸爸,没事儿,我们企业还可以。”尽管心里对未来也十分忐忑,但是这时必须要刚起啊!

他们进门的时候,物业人员检查过他们的体温,我也主动让物业用体温枪测试了一下,物业管理人员回头给了我一个微笑,十分善解人意地对爸爸说:“大爷,我只记你一个名额哈。”

上车后,我启动汽车,却没有马上离开,回首望去,栅栏里的爸爸和妈妈一直在向我挥手,他们一身的红衣,将满头的白发衬托得更加分明。

一阵风吹过,他们的白发在飞扬。就像进了沙子一样,我的眼睛有些发涩,眼泪悄悄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