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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竹园

作者: 施直东2023/05/21情感文章

扬中大地,自古及今,绿树成荫,修竹成林。绿岛江洲,名实相副。

母亲一辈子喜爱种树。从春到秋,我家三间茅屋的四周,全被各种杂树的绿荫包围着。

大苏有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家茅屋的后门外,就是一片不大的竹园。父母种竹,非求免俗,只为爱绿。

竹,是历代画家热衷采用的题材。不管是胸有成竹的文与可,还是胸无成竹的郑板桥,他们的杰作,世代流传。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唯有这满园的竹,风吹不倒,雨淋不蔫,霜打不凋,雪压不垮。竹竿,竹叶和竹的枝条,岁岁年年,朝气蓬勃,风姿绰约,四季常青。我家的竹园,也就成了一生爱绿的母亲的最爱。所以,我常说:这是母亲的竹园。

懵懵懂懂地记得,大约近八十年前建那三间草屋时,父母特意在后门外留下一块空地。接着,从邻村的亲戚家移来六根种竹,三根淡竹,三根燕竹。以后,一年又一年,这六根种竹,渐渐繁衍成了一片两种竹枝相间生长的竹园。

母亲对这片竹园,真是爱护备至,照拂有加。

曾记得,母亲从房屋周围剐起的杂草,打扫起来的树叶,草屋上换下来的屋草,一定要匀匀地洒到竹园里,为竹枝增肥。每年春笋露头前,母亲就要父亲在草屋旁边的空挡处扎起篱笆,以防鸡群进园啄坏嫩笋。这时,母亲就不大出门,守在家里,时不时地到竹园看看,生怕邻家的孩子到竹园里踹坏刚露头的笋尖。母亲常说:"一根竹笋,就是一根竹枝啊!"平时,谁要到竹园去砍一根竹,都必须得到母亲的同意。竹园里的许多竹竿上,都有一条红漆画上的杠杠。那是母亲特意做的记号,以防误将新竹当老竹砍了。这园中的竹枝,是派大用场的。每次修葺草屋所用的竹篾和竹架,都是用这竹园里的淡竹和燕竹。

曾记得,我在江南成家时,母亲特地从扬中乘姚镇班赶来,给我们送来了两根一样长的、打磨得很光滑的竹竿。母亲说:"这是一对对节的竹枝,是给你们挂帐子用的。"我知道,按照扬中的习俗,结婚时,挂帐子要用对节的竹竿,寓意双双对对,和和美美。但在竹园里,要寻觅到这样一对完全对节的竹,决非易事。父亲和母亲,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才找到了这样一对竹枝。这对竹枝,饱含了父母亲对我们的美好祝愿。这一对来自家乡、母亲亲手交给我的竹,一直留在了我的心底。

曾记得,我与妻子玉芬清明节回扬中祭祖,返程时,母亲总要拿起锄头,赖一双小脚,颤颤巍巍地到竹园里,劚些嫩笋给我们带回家。母亲一般不劚竹园中间生长兴旺的笋,而是选择边边角角劚笋。我知道一根笋就是一根竹的道理,所以对母亲说:"妈,你少弄几根就行了。我们在街上也可以买到的。"可母亲总是说:"买的竹笋,哪有家里的竹笋好吃呢!"母亲拎着这笋,送我们到汽车站。不到汽车启动,她都不肯回头的。

母亲与父亲一起,以务农为本,生儿育女,风风雨雨几十年,艰难度日。对我们子女而言,真的是恩重如山!但人生"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自然规律不可抗拒。1980年春,父亲75岁时以中风病逝。母亲说:"把老头子安置在竹园里,好让我天天看到他。"并且一再关照我们后辈,将来也一定要将她与我们的父亲安置在一起。

母亲年过九十以后,还是坚持一人单独生活。执着地守着那老屋,守着屋后的她的竹园。

现在,当年的草屋已被瓦屋所取代。唯有这竹园,还是老样子。

母亲生于清代光绪三十四年(1908)。父亲离世20多年后,2007年初,母亲以百岁高龄无疾而终,永远离开了我们。

母亲离世时,我撰写了几副祭母的挽联。其中之一,概括了母亲一生的经历:育五男二女,历尽艰辛,叹晚年岁月才享几天清福;经三朝百载,难得人瑞,惜五世同堂顿失一代祖宗。

安葬母亲那天,我一大早从镇江赶回家,代表我的兄弟姐妹们,遵照母亲的遗愿,将母亲安置在竹园里,让她与我们的父亲、与母亲的竹园永远在一起。

转眼间,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四年了。谨以此文,作为对我的慈母深情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