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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豆腐和霉豆腐渣

作者: 散客月下2024/04/14生活随笔

有朋自远方来,接风首选什刹海的烤肉季。京城吃烤肉讲究"南宛北季",城南烤肉宛是胡同老店,还保留着老北平平民风格,黑漆麻乌的铸铁灸子现明火现烤腌肉,吃得豪放酣畅。烤肉季地处后海水岸,古鼎造型的景泰蓝烤炉,炉膛内一点烛火煨着熟透了的羊肉片儿,精致优雅,都是最北平的体验。

老散之所以首选烤肉季做东,首推的却不是烤肉,而是麻豆腐。

只因为,每每品尝这道老北平美食,都能勾出我对故里一道陈年美味的记忆。

先说麻豆腐。

最早晓得这道菜,是在老舍先生的《正红旗下》,书中那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多老大,只要能从哪儿弄点钱,弄点吃的,能过下去,他就觉得很有面,觉得就是有尊严,例如,往酒馆里一坐,必须要有"一小碟炒麻豆腐,几个腌小螃蟹,半斤白干".

原以为,这种与螃蟹齐名的"麻豆腐"是天子脚下的体面美食,长大后进帝都吃过才晓得,这号体面吃食其实贱得很。端出来是黑麻麻一堆,微微有些发绿;闻起来是馊豆渣混合了羊油的膻香气色,吃起来略酸微辣偏咸——和豆汁有得一拼。

麻豆腐并不是豆腐,原料也和豆汁一样,是制作细粉(绿豆粉丝)的下脚料。加工手法与南方人榨米粉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临桂两江人直接用滚过米粉的酸汤烫猪杂喝酒(即所称"米粉酒"),北京人滚过粉丝的汤汁还要再发酵一轮,然后用旺火猛烧,烧到水分挥发得差不多的时候,汤水盛出来就是豆汁,沉底的渣渣就是麻豆腐。以前穷人家买回屋里头,用羊尾巴油来炒起香香的,加些咸雪菜和青豆一起炒,热吃暖,冷吃香。

其实,冷吃并不香。

所以用羊尾巴油炒。但羊油凉了膻味重,还粘舌头,一般人不能接受,现在很多馆子都改用植物油和羊腰窝肉切末,配青豆和雪菜,先用黄酱与麻豆腐一起炒,然后小火慢慢?,直到起泡泡。据说老北京有一句俗语——"炒麻豆腐,大咕嘟。"问了好几个同龄北京人,都表示没听讲过,晓不得是什么意思。

我猜,或许是"自来熟"的意思吧——麻豆腐借泡泡发表宣言:"咕嘟、咕嘟——老子熟了!"类似桂林话形容某人——"属韭菜的,一捞就熟。"

以前桂林也有一道类似的菜,喊做"霉豆腐渣",简称霉豆腐,广西、湖南、江西都有此菜。

我小时候见过的霉豆腐,与绿豆磨出的麻豆腐不同,南方霉豆腐是用黄豆磨豆腐剩下的沉渣沤起出来的。这号粗食菜市买不到,都靠小贩走街串巷扯嗓子卖。通常是过午之后挑担串小巷,喊起出来音调悠长——

"霉唉唉……豆腐渣啊!"

"霉"字声音扯得特别长,"豆腐渣"三个字收得特别快。听不真着,还以为他要卖梅花。七十年代那时,两块水豆腐要八分钱加一张豆腐票。霉豆腐渣三分钱两块。虽然尺寸没得水豆腐大,但两小块也够炒一大盘,比吃豆腐划得来。

豆腐是细嫩食,清甜爽口,一盘菜只够一餐,霉豆腐渣味道冲,要拿大蒜辣椒爆炒,一盘菜吃起来香臭咸辣麻五味俱全。送饭吃,抵得到两三餐。

小时候跟前辈在元风洞见过做工。装霉豆腐的木屉子造型和蒸水豆腐的屉子一个样形,只是尺寸小了许多,只得一张棋盘大小。豆腐渣装起摊平,高头铺一层白官布,屉子边框外头还套了一层框,像姑娘家绣花的花箍箍一样,白官布箍得紧紧绷绷,并不贴到豆渣表层,中间留了空当任霉菌生长。

屉子箍好,先放置在不透风的屋里沤一夜,第二天取脱布子,搬进山洞里摊平,隔夜沤过的豆腐渣,还没来得及发酒臭,遇到岩洞凉风,酒臭化形,齐刷刷长出一层白毛毛来,白得像雪,映白了岩洞壁,几好看。陈放三天就好吃了。白毛不散霉臭,一见日头就发出一股浓香,香气浓得发臭,臭又没臭到长沙臭豆腐那种味道,闻起来和陈年普洱茶差不多。查了一下相关科普知识才晓得,其实这是微生物产生的,以蛋白酶为主各种酶变,能将豆腐中的蛋白质分解成小分子的肽和氨基酸;脂肪酶可将脂肪水解为甘油和脂肪酸,与醇类作用生成酯,形成细腻、鲜香等豆腐乳特色。

民国年间广西梧州的霉豆腐渣最有名,据《梧州市志经济卷》载:民国廿四年(1935)问世的冰泉滴珠豆浆颇具特色。用冰井泉水做成的霉豆腐渣,是食品中一绝。

到了大饥荒的岁月,霉豆腐渣一度成为救命粮。《南宁市志》载:1955年,成立南宁市豆腐合作厂,厂址分别在亭子街、东南菜市两处,生产仍用手工操作,工人每天要分别多次搬动笨重的石头压榨。1960年,生产霉豆腐,利用豆腐渣,经过烘炒后,加入食用菌培养5天至7天出售,其味道鲜美,可当粮,可做菜,炒煮均可。经济困难时期,为众人喜爱。

现代人拿豆腐渣喂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