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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邹婷2023/11/20散文随笔

前些日子,在一只泛旧的花盆里,培土植了一钵小葱,自钵缘向内,浅淋了些清水,置于厨房的阳台上,承蒙着每日艳阳暖照,不多时日,便长成了一团绿云,喜心喜眼。

相比田间地头上那朝食清露、暮浴晚风的青楞楞、壮实实的葱秧子,植于室内的葱苗,初长成时,又细又长的,那浅碧怯静的样子十分可爱,让人瞧见了,不自觉会生出怜惜之情。温室效应,果然见人见物,又长了些许时日后,葱叶看上去倒也直劲些,略略有些似兰,却并无兰之弃烟火,离俗世,孤绝深幽的境气。每日间,熏沐着厨房的油烟,通体反倒浸染着平凡生活的烟火味,越发耐看。细寻思去,见识过一种叫"葱兰"的花,形似葱,开茭白花朵。记得初闻此花时,便不由得喜欢上了它的名字,想那世间最俗之葱,与世间最雅之兰,凑巧拼合而就的名字,岂能不雅?然而,我植于盆里的小葱,长到最后,终于还是认祖归宗,像极了田野间的遍地丛草,不张扬,不娇贵,样子谦卑朴实得要命。闲时,若取喷壶自小叶上下喷些碎碎的水雾,原本惹人怜惜的纤瘦样子,一下子就欢实得不得了。

葱,起初开出的是细碎的小白花。记得小时候,总是乐此不疲地跑去窗台前,观望母亲自己在室内栽培的冬储老葱。最先前,那干蔫儿的老葱在水和阳光的滋养下,会从心中抽出绿叶来,越长越胖。再后,就会于粗壮枝株间长出根绿杆子,挺挺地,上有小线锤子似的花苞,有种一枝独秀的美。花苞外有蝉翼般透明的薄衣包裹着,定睛看去,里面隐约着众多星星点点的绿影子,小蝌蚪似的淘气。忽而一日,蝉衣破裂,自裂处蹦出一簇由无数顶着小白球儿的软枝组成的绒团,圆润润的好看的难以形容。又过几日,小球陆续绽开成花朵,五六朵瓣,自花瓣中心射出细细的针状小管,管顶上附着一滴鹅黄小蕊,毛茸茸的,吹口气过去,微微地颤,像是在与人说话的样子。整朵葱花远远望去,婀娜多姿的,小巧如只蛰起白羽在枝间啄玩的麻雀,美的难以置信。

葱,算得是香料的一种,也可算做蔬菜。相较于茄子,豆角,西红柿类,葱和蒜一样,可谓是最卑微的"小人物",不然,怎么会有"猪鼻子插葱,装象"之说?怎么会有"你算那棵葱那颗蒜"之说?怎么会有"剥葱捣蒜,干的都是小事"之说?葱不仅名字多,种类也多。有冬葱,夏衰冬盛,茎叶皆软;有汉葱,茎硬味淡,冬即干枯;有胡葱,茎叶粗硬,根若金灯;有茖葱,生于山谷。记得小时候,与伙伴们一起在田野间采摘过一种野葱,葱叶极细,味很香,直接吃味道不怎么特别,拿回家,母亲拿盐粒儿煞煞,腌个三五日的,就饭吃,极香。现在生活中常吃的葱,大致也就分作小葱,大葱。小葱就是常说的香葱,蒜头状的白,细细的绿叶子,与豆腐"会合",少许盐,少许味精,少许香油,调调拌拌,香喷喷的小葱拌豆腐让人大快朵颐。比之小葱的单一,大葱则可分为两种。葱白短的叫旱地葱,其辣味浓重;葱白长的叫水葱,辣味相对清淡。市场里经常可以买到的一种大葱,中空的管状绿叶,掰断了,可以伸进去一个手指;葱白更是悬乎,有尺半之长,切成段儿,能吃好多天。

葱,虽为香料,然其香却不似他物般见风即有,且芬芳几十里。葱的香,或需咀嚼,或需炙火红油的淬炼方能显出。然而葱的香并不孤绝或独占鳌头,它总是会完美地融进食物的酸甜苦辣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相比葱香,葱绿却是种独特执拗的色调,若在穿衣佩饰上,是很难与它色妥协的。若于食物上讲,葱绿却又是极柔和谦卑的色调,与什么色泽都能搭配,比如小葱豆腐,大葱卷饼;或比如葱爆羊肉;再比如葱炒小肉,葱烧海参,都可谓是相得益彰。

忆及童年,母亲为我专门做过一次红油葱花小水饺,红油沥沥上飘着几粒翠绿葱花,朵朵惊艳。后用小勺自碗底上下微微搅动,便有白皮儿的小饺子从汤水里隐约露出头来,眨眼,又顽鱼似的滑到汤里,不动声色地将那碧绿葱花"食"去几朵。那一餐,是记忆里亲历过的最香的一顿水饺,傻乎乎地吃的一头汗雾不说,酸酸辣辣的余韵品咂于唇齿间,久久不能忘怀。长大后,自己也学会了熬制葱花小粥。先将小葱花切碎,少许用热油炝了,加水后,放白米,大火滚开,小火熬好,出锅前,再将剩余的葱花碎撒在粥面上,搅拌均匀即可。煮好的粥,盛于小碗,星翠闪闪,淡香隐约,再就碟小咸菜,三五小饼,吃起来,也是滋味悠长。

葱,大概是世间最寻常之物,亦是最不可或缺者。它不仅与食物可随意融搭,亦可自成一章独成一菜。记得少时,在老家,每至起火做饭时,自己便总会小影绰绰的绕过屋后,绕过几家邻墙,绕过一片开阔荒地,寻找那地堰上初发的羊角葱,采摘上一把,也或揪上几根细细矮矮的春韭,一路欢颜,哼着小调返回。将那采来的羊角葱,打井水洗过,交给母亲于案板上切成小丁,和面烙上几张葱花小饼子,再炒上盘脆生生的酱油土豆丝儿,最后,再撒一把绿绿的葱末或韭沫于上,平凡的日子忽一下就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起来。如今再想来,仍旧觉着,再是平淡无奇的日子,只要用心点缀,自会温润许多的。

向晚时分,系围裙,净手洗菜,起火,温油慢炖,巧巧地做了碗清汤手擀面,亦不忘从窗台的小钵里,摘取三五嫩葱叶,细刀切碎,捏撒于面汤之上,于初夏的橘色灯辉下,捧起一钵的清淡与青白,暖暖的香气里,生活的真意与情趣,便全在掌中了。葱,香在后,辣在先。切葱的时候,人总不免会叫它辣出两眼生泪来,可为了那香,落些泪,也是该着的正理儿。毕竟,这世上哪有不舍而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