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毛衣

我们从岭上走下来，她们正在圆台上玩耍。虽是隆冬天气，太阳却很率性，照得山野的草木暖洋洋的。那对老年夫妻领着孙子，男的姓鲁，退休了，女的我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她主动和我打招呼："你还要再干几年吧？"我说马上就退居二线了，可以轻松了。她说："你还小嘛，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碎豆豆子。"我猛然想起她是谁了。于是我对她说："那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当时我不满二十岁，现在已是五十五岁的人了，感谢宋大姐为我打毛衣。"她笑着说，你还记得当年打毛衣的事？

怎能不记得呢？返程途中，我始终在回忆三十五年前的那段往事，一种甜甜的滋味涌上心头。

那是1987年7月，我从安康农校毕业，被组织分配到原小河区委工作，任青年干部。十月初，接到团县委通知，让我到旬阳县委党校参加青年妇女干部培训班。

报道那天，全县十个区六十多个乡镇的青年妇女干部都来了，当然包括宋大姐，我也穿着那件旧棉袄来了。那时县委党校设在城关镇的草坪村，与县农机局共用一个大院，出门就是102省道，虽然出行比较方便，但是距离县城较远，购物不太方便。前来参加培训的青年妇女干部，除了我等几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青年之外，大多数比我们年长，基本上都是大哥哥大姐姐，她们对我很关爱。

我记得那期培训班的时间是三个月，具体是从十月到十二月。除了课堂教学之外，还教唱歌，教跳舞，组织文体活动。我们这些学员在相互学习交流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三个月就完了。十二月末的某日，具体是哪一天，记不清了，班主任老师通知放假一天，让我们进城逛逛街，购买一些东西，说明天上午举行结业典礼后，培训班就结束了。

学员们陆续进城去了，有人约我也进城去转转，但我没有去。我不是不想去，而是心理自卑。我没有钱，身上穿的那件棉袄很旧了，下摆有点翘，不展拓。看到其他学员穿着毛衣，套着夹克，笔挺潇洒，很羡慕。无奈，我就一个人在学校大院来回闲转，厌烦了，我就出门去，在102省道散步，有时还走进田间地头，望望天，看看地，消磨时光。晚上，学员们都回来了，她们很兴奋，闹得很厉害，我却早早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宋大姐她们五个女子急急忙忙跑来找我，七手八脚把我推进了女生宿舍，拿起床上平放着的那件绿毛衣往我头上套，有的拉前边，有的拽后边，有的提领子，有的扯袖子，等到穿戴整齐，然后把我拉到镜子跟前。她们七嘴八舌，大笑不止，有的说："这件毛衣织得多好啊！花纹多漂亮啊！"有的说："你看这小伙子多白净多帅气啊！"有的说："你看他穿上这件毛衣多精神！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啊！"她们好像一个个都是鉴赏家，正在欣赏一件刚刚打磨出来的工艺品似的，每个人的脸上溢满自豪感，仿佛五朵尽情绽放的牡丹花，真好看。

十点钟的结业典礼，我就穿着那件绿毛衣坐在最前边，抬头挺胸，正襟危坐，全身感到热乎乎美滋滋的。我发现，那一双双眼睛都在偷偷瞅我，抿嘴微笑，我知道那是欣赏的目光，善良的微笑，包含着爱怜的情感。我也时不时地看看毛衣，摸摸毛线，长短是那样地合适，宽窄是那样地贴身，那毛线是上等的纯羊毛线，那花纹是她们精心设计的精美图案，很漂亮，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后来我得知，宋大姐她们五个女子觉得我的穿着太土气太寒酸，商议在学校放假那天，凑钱进城去买羊毛线，要为我织一件新毛衣，作为分别时的礼物送给我。为了选择最好的纯羊毛线，她们转了好几家商店，最后选了那种代表青春和朝气的草绿色羊毛线。回校后，她们吃过晚饭，一齐坐到宿舍，合理分工。一人打前片，一人打后片，一人打左袖，一人打右袖，一人负责缝合连片，飞针走线，整整忙了一个通宵未曾合眼。天亮后，终于完成了这件杰作，随后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拉去穿在身上。

说来不怕人笑话，长到二十岁的年纪，我才第一次穿上毛衣，而且是那件具有纪念意义的绿毛衣，喜欢得不得了，久久舍不得脱下。后来穿的破旧不堪了，也舍不得丢掉，一直保存至今。我时常想起那件绿毛衣，那一针一线编织出来的是善良，是爱心，是温暖，让我终生感动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