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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中的号子声

作者: 夏牧2023/08/17散文随笔

也许你消失了太久,所以我总特别怀想。是的,是怀想,在春光里,伴随耕耘的节律,曾经那么绵长,那么嘹亮。

当一阵阵南风邂逅一场场春雨,湿润的泥土浸透春的讯息。麦苗苏醒了,野草蓬勃了,河岸的杨柳在爆芽吐翠,而南方的社燕尾随北上的雁阵,向故乡的村庄飞来,向一座座尘封的老屋寻觅。是在寻觅它们童年的伙伴,还是在留恋曾经的时光?

穿过时光隧道,回到几十年前。看苏醒的原野,那草青青嫩嫩的,麦苗密密匝匝的。而怒放的油菜花呀,一片连着一片,像是点燃了春天的爆竹信子,劈劈啪啪,漫黄了原野上的田垸和弯弯的河堤渠边。回旋其间的燕子欢鸣,让你放飞心情,感慨春天真的到来了。

乡村的春天,像放学的孩子般任性,像雨后的艳阳般恣意。

如果说菜花麦野和社燕是春天的版画,那么牛倌的号子则是春光中的原生态田园牧歌。阳光,伴随老牛从冰河九九走进春野,一声"哞哞",惊播四野。皮毛油亮的老牛,带着一腿的蛮劲,拉着古老的桑木套犁,在疏朗的稻茬上漫步,在肥沃的沤田间游走,而身后的犁铧像扭动的黑蟒,翻开油亮的条瓣,形似波浪,一路迤逦,翻卷着诗意的诱惑,唤醒了沉睡的土地,扮靓了春天的原野。

天光晴放银锄落,遍地笑语播种忙。用钉耙破碎泥垡,乘着春风的翅膀,撒进苕子种、红花草籽,种上春玉米、菜籽种,洒上浸芽待发的早稻种。沉睡了一季的种子,随着春雨的滋润而破土成苗。春风中的新苗如绽青的芦苇,嗤嗤攀长。幼嫩的青苗,仿佛赶赴春天的盛会,十天半月便蓬勃了一垄垄的条畈,一块块的沃野。那嫩苗在春风中摇曳,在艳阳下旺长,仿佛欲挤破束缚它们的田垸河堤。

挺拔的是新生的玉米苗和小秧苗,而蓬勃旺长连绵不绝的苕子、红花草是恣情的精灵。这是为夏日秧禾而专备的绿色盛宴,是与河泥相伴而沤制绿肥所必需的主要原料。绿草稀泥发酵成淤后,俗称草塘泥,是肥力十足的自然肥。里下河西乡的草渣性黑土,布上一春沤制的绿色肥料,会使青葱的秧禾充满绿色的诱惑而蓬勃健壮。待到秋来稻野成熟,那稻秆挺拔粗壮,像芦苇一样支撑丰硕的穗头,饱满中闪烁金色的光芒。

精瘦的牛倌,是用牛的老手。彪悍的公牛在牛倌的牛杆长鞭下,则是驯服的犁奴。这头从西荡牧场牵回的小公牛,初见它那似桅杆一样瘦削的主人,圆目狰光,头颅高昂,一副凛然不可驯服的模样。牛棚丽日下的中午,那牛被强行穿孔鼻上,木柄系上三股草绳后,居然挣脱了紧拴它的木桩,如草原烈马般狂奔了三里路,直到被紧追不舍的主人逼下河床后挣扎上岸,才臣服于鞭下。从此,春耕夏收中的牛被架上人字形格头,一步一趋拉着木犁在田野上复垦,在把场上拉碡。而秋收后又拉着它的犁铧,重复年年岁岁的茬口,把来年的希望耕就。

牛倌知牛识性,总是扶着犁梢把,哼着"呺唻唻呺唻唻"的小曲儿,伴随那修长的牛鞭在旷野上扬越。那时高时低的调儿,没有蒙歌长调悠扬,没有川江号子高亢,但却有古老的乡野风韵,和着春风在蓝天下回响,在牛儿的蹄子下激荡,嬗变为催牛向前的力量。那牛儿便一边反刍着带露的饲草,一边在稻茬间绕圈游走。不急不躁,走过春秋复四季,走过无数的丰收稻垛和岁月。

牛倌号子是故野的春风,一阵紧似一阵,然后又哼哼唧唧的减弱下去。那号子,没有明确的词儿,永远是那哼哼扬扬的糊涂调。没有人听得懂牛倌嘴里唱的是什么词,哼的是什么调。但你当明白的是,牛倌嘴里的小曲儿,是唱给拉犁的牛听的,而犁地的牛早已习惯了这安魂般的曲儿,自然也听得懂它主人唱的小曲儿。听着牛倌的号子,犁地的牛显得安逸执着,和它的主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拉着犁在它的领地上转悠,年复一年,年年如此。在乡村,在田野,在犁铧涌动的节奏里,牛和它的主人就是这样的谦卑,这样的劳碌,这样的默契,这样的满足。

和牛号子相呼应的是,男人们挑担奔走时的号子声。他们一路小跑一路哼着小唱,酣畅而激越。这是男人们释放劳动中的负重沉郁,减轻心胸压抑。在缕缕不绝的号子声中,人和牛度过劳碌的年华,用汗水浇灌金色的田野。

号子声,属于农耕时代的田园,属于我的父辈和劳动着的人们。然而,在现在的农田里,只剩下机器突突,富有农耕魅力的号子声早已销声匿迹。尽管这已成为遥远的乡愁,但春光中的耕耘和播种却是永恒不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