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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雅事

作者: 蔡英2024/03/14散文精选

每到冬天,围炉夜话便成为温暖而诗意的字眼。古时的农耕社会,天气更为寒冷,加之交通不便,围炉夜话便是诗意盎然的娱乐机会。他们坐在红泥小火炉边,或煮茗品茶,“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或下棋喝酒,“青灯影冷棋三战,红火炉温酒一杯”;或吟诗烤芋,“拨火煨霜芋,围炉咏雪诗”。最妙的当属围炉赏雪了,张岱在《湖心亭看雪》写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记得童年时,围炉烤火也是一件快乐的事。傍晚,我们会把禾场里的老树蔸抬进屋,放到堂屋中间的钵子里。老树蔸是秋天从深林里寻的,晒了无数个响晴的日头后,干得透彻。钵子是铜官陶厂做的,坚固厚实得有点笨拙,越烧越是光亮润滑。我用茅柴引火,旺盛的火苗兴奋地舔着老树蔸,老树蔸受了感染一点点燃烧起来,发出劈劈啪啪的轻响,像细微的鞭炮声,喜庆满足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夜色渐渐成为浓得化不开的深墨,北风从窗户一丝丝漏进来,屋里人不由打起寒战。乡里俗话说“针婆大的眼,南盘大的风”,意思是只有针眼大的洞,漏进来的风却很猛。大人小孩子都丢下手里的事,坐拢到树蔸边烤火。

热气从地里慢慢升起,从脚板到膝盖,再到脸庞到头发,都是暖融融的。母亲在火灰里埋了茶罐,火苗越烧越旺,调皮的开水鼓着泡泡,一下一下地顶起罐盖。母亲用瓷缸筛茶,每人一杯豆子芝麻茶,吃得齿颊生香。我们拨开细细的灰,往里头丢板栗。板栗是秋天捡的野生板栗,十分脆甜。埋板栗的灰不能是热红灰,须是黑灰上覆上红灰,这样慢慢煨熟才好吃。煨熟的板栗粉多清甜,与芝麻茶是绝配。肚子鼓胀了,话就多了,连平时沉默的老人也讲起古。陈年老月的旧事,深山老林的鬼怪,古人的奇闻轶事,都在木头的香气里浮现。记得座中有位程家爷爷,读过两年私塾,用抑扬顿挫的声音给我们讲三国和水浒,绘声绘色。还有位李家三叔喜欢看书,喝了点谷酒便眉飞色舞地讲武侠小说,侠客义士的离奇经历让我们心生向往,英雄佳人不能长相守的悲剧让我们扼腕痛惜,尤其那些舍生取义、精忠报国的故事听得我们热血沸腾,以至在心灵留下深刻的记忆,可以说是爱国主义的启蒙教育。

毕业后参加工作,我分配在湖区的偏远乡镇。冬天,湖区风大水寒,时常停电,我便生煤炉点蜡烛看书。每晚在灯影摇曳里,看上三四个小时的书,阅读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名著经典。在时光深处与古人相逢,在文字里无声交流,是件极惬意的事情。有时读着读着,觉得天地间忽然有种神秘的寂静,推门一看,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后来,调到县城上班,居室不宜起火生炉,便坐在电炉边烤火读书。冬天的夜寒冷而漫长,忙完家务后,就窝在沙发里烤火看书。累了,起身转转;渴了,泡杯红茶。口袋里备上笔,读到妙处便标记。往往两三个晚上,就能读完一本长篇。长年累月,家里的书越来越多,书柜满了,茶几和花架上放的也是书。闲时,写写读书心得,忆忆如烟往事,悟悟人生感想,偶有文字发表在报刊杂志,也是一种乐趣。

我想,这些当归功于火炉吧,因为它的温暖与坚守。陆游写过“地炉火死冻脚硬,欲作薄粥愁空枪”,因生活窘迫,他买不起更多的木炭,炉火经常不到半夜就熄了,以致被冻醒,起来想烧点薄粥吧,发现没米了。饥寒交迫的环境里,如何沉得下心来读书写诗?一年又一年的围炉夜读,我从青葱少年到了不惑中年,在文字里渐渐与岁月和解,岁月也赠与我宽容与慈悲。我愿意,永远用充满诗性的眼光与悲天悯人的温柔来解读这个世界。

今年的冬天,雨雪霏霏的夜里,我常应邀去朋友家烤火。火是炭火,炉是陶炉,实木的炉罩,盖着朴素的棉被,我们便坐在火炉边看书聊天。脚边有炉子煮茶,茶是安化黑茶,醇厚怡香。看个把小时书,便随意喝茶剥橘子,再谈谈读书心得。比如,这本书哪里写得妙,哪里有冗笔。再比如,若是这个主题,自己会怎么谋篇布局,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有时,我们把自己新写的文章拿出来,互相点评:哪里要改进,哪里可删减,开头是不是落俗套了,标题是不是过于拘谨了……

这时,北风凛冽,炭火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