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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

作者: 余祖军2023/07/27生活随笔

春天真是个恼人的季节。在漫长的一派死寂的冬季,你苦苦地盼着,她却端着架子,迟迟不来。突然一个黎明,你被鸟鸣声惊醒,推开窗牖,觉得吹面不寒杨柳风――她就来了。一来可不得了,整个世界顷刻被她翻了个个儿。

阳光变得明亮而温煦起来,厚实的棉袄必须得脱下。天气开始多情,今天一场雨,明日一场雨,都不大,像美人的眼泪,又似姑娘手里的花洒,细细地筛下来,空气湿润了,地面蒸腾起一股轻烟一般的薄雾。草地似乎有了绿意,树枝褪去了僵硬和干枯,软着身子,在风中惬意地舒展。杨柳自然开始舞蹈。慢慢地桃花开了,杏花开了,梨花开了,玉兰花开了,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花儿也开了,像春天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勾你的魂。田野里,大片的油菜花铺天盖地,如金似霞,能把人的心照亮。天地一酒瓮,各种花粉在其中飘散、搅拌、发酵、蒸腾,令人沉醉。

人都出门来了。小孩子在空地里放风筝,呐喊声、欢呼声,比风筝飞得远。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身着春衫,脚蹬雪白的运动鞋,在和风里奔跑。情侣们依偎着,坐在花架下呢喃。有中年夫妇在绯红浅翠里照相,轮换着摆POSE, 卡嚓卡嚓咔擦!恨不得把自己融进春里,全部收进相机。蜗居了一冬的老头、老太太们也走出了门,竹杖一探一探地点着地,踱到花树下,像孩子一样仰起脸,尖着嘴巴,做深长的呼吸。老伙计们见了面,高兴地打着招呼:"又过一年了?""是呀,又过来一年!"也有调皮的晚辈故意惊喳喳地问:爷,你怎么还活着?老人一点不恼,抚着一部雪白的胡须呵呵地笑。春阳在他们的皱纹里跳跃。

春天来了,人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好。于是就写诗,就画画,就摄影,就越野,这些都还不够,那就吃吧。杜工部说"夜雨剪春韭",其实还可以上树采椿芽,下地摘菜花,爬山剜野菜,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待这些春货下来,就在春水里洗净,上热锅炒,也可以直接用香油来拌,春光懒困,就坐在春阳下,一点一点地品!眼里是春景,嘴里是春味,心情自然如沐春风。

但世间好物不坚牢,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失去。等你还在倘徉,还在留恋,还在品味的时候,突然落英缤纷,那些春天的精灵们开始从枝头一一飘零。你当然不舍,恨不得把它们拾起来再次安放到枝头,但人毕竟没有回春之功。渐渐地花褪残红青杏小,绿叶成荫子满枝。不由慨叹:流水落花春去也!《红楼梦》里贾府"三艳"都取春名,最小的一个叫惜春。雪芹当然是悟了:美到极致,就是绝望,最终免不了一声叹息!想起那个孟浩然,也真是可怜,连做梦都在操心花事:"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但春天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最终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下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和万紫千红的春梦。真应了宋人蒋捷的那句话: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