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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寻牛

作者: 朱晓梅2023/07/29心情随笔

我对牛,有着特殊的情感。

听母亲讲,生了我后,没有奶。队里的牛刚好生了小牛,给队里喂牛的三叔总是偷偷往我家送牛奶。

读李汉荣的《旧衣服》,看到“旧的老屋、旧的农具、旧的水磨房、旧的耕牛”时,眼前就出现老屋不远处破败的牛圈。

牛圈只有门洞,如张着的黑而大的嘴,从黑暗里传来久远的牛粪气息。屋瓦残破,我们取了来摔碎,磨成小小的圆圆的石粒来“抓子”。完整的瓦片,我们在上面铺青草、放泥沙,学炒菜,玩过家家。牛圈里没有牛,队里也没有牛。这个属于集体的牛圈,荒芜在时光里。据说,队里原先是有牛的,耕集体的地,有饲养员的照顾。后来,牛不好分,卖了。我没有见过牛,想象着书上牛的模样,想象牛在黑咕隆咚的牛圈里反刍,想象着牛用大眼睛从黑暗里打量着我,想象着打量我的牛就是给我提供牛奶的那头。

三叔是饲养员,对牛更有着特殊情感。没有牛,他在田里栽了大片的藕。荷花开时,清香满阡陌。三叔自己犁田,我看见背着绳索的他在前面埋头弯腰使了命地拉,后面的三婶小心地扶着犁。那时的三叔,像头牛。我觉得牛应该是三叔的样子。

后来我看见了牛,是黄牛,拉着板车。黄牛身后有扬鞭的赶车人,板车上有时会有一捆谷草。车上没有货物时,我会招手。赶车的大爷总是“吁——”的一声,车停下,我跳上去,蹭一段路。黄牛不紧不慢地走,板车骨碌骨碌地摇。看不见黄牛的眼,只看见牛身上套着的木架、头上往外翘的牛角、偶尔扫上后臀的牛尾。我知道,拉车的牛和耕地的牛不一样。拉车的牛对车和马路有情感,耕牛对土地有情感。与那个时代爱土地的人一样,耕牛把汗水洒在田地,希望田地开花结果。它们的灵魂与人是一体的,它们懂人类的感情。

想起老子倒骑青牛,出函谷,不知所终。曾疑惑,为什么老子骑的是牛,而不是其它动物。后来明白,是因为牛有“厚德载物”的意义。牛,自古以来都是人类的朋友,亲近人类,亲近土地,它代表的是自然之道。大竹文化馆里有一头铁牛,是东门老君庙里老子塑像的坐骑。老君庙已毁,青牛历经沧桑,浑身上下光滑水溜。幼时的我对它的来历并不清楚,曾在铁牛身上爬上爬下。而今,我知道它的出处,爱静静凝视着它。周围绿树苍苍,时光静止在黑而亮的牛背上。

老了的三叔后来在屋边修了牛圈,养了好几头牛。清明我去上坟,见他牵着牛在地间慢慢地走,身后拖着长长的影。许多荒芜的土地,青草漫漫。有些人,对于土地的热爱赶不上三叔那辈人。他们急于摆脱土地的束缚,向往都市生活。三叔同村落一同老去。村里剩下的,更多的是老人,他们守着日渐沉寂的老屋。三叔,守着他的牛。三叔的牛,不用来耕田。他对牛和和气气,像对三婶一样。牛摇头摆尾,啃着青草,似乎在聆听三叔的语言。三婶走了后,三叔就开始喂牛,和牛唠家常、讲故事,仿佛他手中牵的不是牛绳,而是三婶的手。

胡豆开着蝴蝶样的紫花,有的枝蔓里藏着浅绿的豆荚。我看着三叔和牛,知道春天一天天深了。七九河洞开,八九燕子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我没有看到更多的耕牛,田里突突响的,是犁田机。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有些印痕终将湮埋在烟尘里。譬如“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那样嘹亮的歌声怕是难再响起。而我固执地想在春天的田野里,寻找耕牛的影子,因为,耕牛喂养了我、哺育了我。我喜欢牛在田里从容不迫前行的样子。因为,有了牛,春天就有了故事,有了韵味。

烟花的三月,阳光正好。我穿梭在田间,寻找着牛的身影。两头牛在河里泡澡。我站在油菜花开的地方,静静看着黑牛惬意地享受阳光,浑身暖洋洋。阳光恣意抚摸着我,如母亲的手,温暖而慈祥。我似乎听到蜜蜂嗡嗡读着春天的诗。伫立在春光中,我把自己站成了春草最柔嫩的模样。

有牛缓缓走来,明亮而大的眼,望着青叶,亦或是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