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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算盘

作者: 王学艺2023/08/12情感文章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村里的会计,夕阳西下,从地里回家,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里就是算盘。他去上边开会常一只手扯的是我,另一只手里就是账本和算盘。

父亲的一生可以说是算盘人生。

回顾父亲,大半生会计生涯从未见他换过算盘,这把珠圆框润的算盘一直伴随着他。每次算完账,收起算盘的时候,他的手总下意识地伸向口袋,掏出为算盘准备好的洁净小布,像经年持久的工匠,把算盘旮旯缝角擦抹得油光锃亮,就是再仓促他也会习惯性地抹上一圈。

那专注的神情,那恭敬的动作,局外人根本想象不出算盘在他心目中何等神圣。

那些年,经常有村里上高中的年轻人找他学珠算。一代代,一年年,隔三岔五,三五成群,长年累月。偶尔还有本村的拉上邻村的来我家请教。无论酷暑寒冬,父亲总是来者不拒,笑脸相迎,倾囊相授。

珠算的基本口诀公式,什么狮子滚绣球,九九归一,单遍双遍算,倒算与正算等。他耐心细致,把手校正。忘我处,噼里啪啦动手示范,甚至能盲打到出神入化,分毫不差。

这些基本功练习算法,幼小的我听多了现在都会给你再现一遍。看来耳濡目染,环境熏陶不无道理。

他曾在县乡同行珠算大赛拔得头筹,就是这把老算盘陪伴。那时,算盘是唯一的计算工具,十里八村有他这样水平的不多,一时他的手艺名传乡里。

我小学上珠算课就背着这把算盘,父亲在我出门时特意准备好一条布带绑住两头,挎在我肩头扶正,千叮咛万嘱咐,好好听老师讲珠算课,小心别把算盘磕着了。课间,老师特意到我跟前告诉我,你学不好珠算有辱你爹一世“算名”。

为算盘,父亲曾闹过笑话。

夏秋之交的傍晚,天阴沉沉,父亲和乡亲在田地分庄稼。一阵风打前站,天要陡然下雨的势头。为赶出次日外出的工作,不耽误抢种抢收之前分清地块,他捧着算盘穿梭田间地头,把剩余的一点儿误差极力求证清楚,坚持雨来临前算完再走。

风裹着雨噼里啪啦降落。已是秋凉时节,别人都裹紧衣服不顾一切往家跑,父亲则慌忙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把算盘和账本包好紧护胸前。

到家雨水湿透了全身,他浑身显现着鸡皮疙瘩。第二天父亲就发烧咳嗽、四肢无力,折腾很多天才好起来。乡亲们说他傻,为破算盘和几张纸脑子成了榆木疙瘩,这受罪花钱比算盘本身还贵。

父亲已经离去。

但我总是怀念喜欢算盘的父亲,他神情专注,打算盘时嘴里轻喊着数字,唱得跟歌谣似的押韵合辙;怀念喜欢算盘的父亲,他手法娴熟,丝丝入扣;怀念喜欢算盘的父亲,他春夏秋冬,田间地头,于无垠大地精准毫厘。

父亲和这把算盘,还有声声唢呐,正交汇成一曲无言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