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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泼亦俏扁豆花

作者: 米丽宏2023/10/01心情随笔

南方人把扁豆叫“刀豆”,好似有一股子兵气,倒也合它的脾性。扁豆这家伙,泼,蛮,发藤滋蔓,赳赳武夫般,一发飙就收不住,不管不顾。谁跟它做邻居谁倒霉,菜邻居被欺负得死不了、活不成,很难看。

它对自己也狠,播种时,不怕春寒;结荚时,不惧霜冻;度过夏,奔向冬,比大白菜还耐寒。一株扁豆,能姗姗看尽四季风景,生命维度如此辽阔。这样的蔬菜,真真不多见。

扁豆生长时,像冲锋的战士,心无二念,一心往前头、往上方、往高处。一粒籽播下去,经一夏,便变成铺天盖地的绿蓬。于是,你看吧,半分山地的老荆子,像盖了绿被子;猪圈上空,遮天蔽日,像搭了绿窝棚;一棵少年椿树被缠上了,佝偻着身,像负重的老头子。

这都是扁豆干的好事情。

人家盼的是春风,“春风得意马蹄疾”;扁豆,等的却是一架秋风。秋风起,秋意浓,好嘛,扁豆得势啦!这一整个夏天,它被节令禁锢得不能开口,一口气憋得绿森森;一腔蛮力,全用来向前爬。如今,总算可以放开胸怀——想开花就开花,想结荚就结荚。它潇洒地一撩绿斗篷,哗啦,散出万千蛱蝶。紫的,白的,黄的。紫的紫莹莹,白的白闪闪,黄的黄亮亮。

那一只只、一串串蝴蝶,敛翅俏立,笑向秋风,带了一点飞起来的仙气,跟这武夫似的扁豆藤架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搭;可就是这么奇,往往泼皮蛮憨的粗人儿,内里却又有天真烂漫的情怀,就像那水浒里的鲁提辖,有情怀,却不当回事儿,不像文化人一样拿着情怀当宝贝。秋风里,扁豆藤叶继续努力往前赶、往上蹿、往高处爬,好像它认准了,成长才是唯一的使命。一直到老、到枯,最顶端还伸出去一截儿弱弱的须子,左右盘绕着,想寻个支撑点,再往上走。

单单纯纯一架藤叶,它在长;开花了,还在长;一边开花,一边结荚,一边还在长。你就没见过这么泼蛮的家伙,一直长到虚脱呀?

秋日黄昏,仰望一垛扁豆架,头顶上窸窸窣窣,以为是风呢,但看看叶子纹丝不动。细看看,那是扁豆蔓子在头顶上往前窜动;盯住一支藤,能看到忽然的跳跃和瞬间的匍匐。那么多藤蔓,小兽似的,簪着花,带着刀,亦俏亦泼地在月下攀登。

慢慢地,那些累累的“刀豆”,替换了花朵,排列成行、成串、成阵,举着“刀”,亮出金字塔般的队形。“刀锋”林立,让人想起《水浒传》里悲怆的卖刀情节,想到边塞诗中大雪满弓刀的惊心,此时月色也如雪,真是令人惊醒。

千手观音,有千手千眼,是为救苦救厄;扁豆呢,千万弓刀,是为了砍斫秋光吗?然凑近了去看,那实在是一只只耳朵啊,还有耳廓呢,是凹凸不平的秋之耳朵。用手捏住一只耳,轻轻薅,一根藤叶随之凑过来,它肯定是心疼了。

当一茬扁豆被采去,一茬豆花儿,马上又替补上来。俏媚小花儿,转而化为刀。半圆弓刀,嫩嫩的刀,不惜代价,不计利害,不问成败,全部亮出来,像一场冒险。

其实,刀也罢,耳也罢,那都是你的看法;你怎么看,影响不了它亮剑或者倾听。四季累积,它已经有成熟的定力来应付一切评判。正因此,它敢怒敢爱,又泼又蛮,活出了自我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