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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电影里的幸福

作者: 曹昌琼2023/11/18短篇散文

赶上煤油灯的我们,也赶上了坝坝电影。在封闭、缺少其他文化娱乐的时代,电影成了乡间最大的盛事,也是我们最心动的幸福。为了这些幸福,年少的我们可以不顾一切、可以绞尽脑汁、可以斗智斗勇、可以不辞辛劳。

小时候看电影,不用海报,不用明星推波助澜,不需要狂轰滥炸的宣传手段,只需要口口相传、奔走相告,消息就会传遍十里八乡。

第一次看电影,是在隔壁五队,新奇与激动促使我们干家务活特别卖力,几分钟就跑过那道横在中间的梁。大姑家是三合院的正堂屋,廊子正对大门,门前街沿上自然成了好位置,大姑早为我们留好了凳子。电影设备其实很简单:一块白布,就地取两根竹竿,一个放映机头,一个发电机。放映员娴熟地将线一拉,叫发电机的铁东西便在弥漫着汽油味中“突突突”响起来,放映机旁竹竿上像葫芦一样的电灯一亮,哇塞!这个一直被煤油灯照着的院坝全都亮堂起来。尖叫声、感叹声随之在院坝沸腾起来,所有人头齐齐望向了这颗不大却威力十足的灯。电灯熄灭之后,一圈犹如时光隧道一般的光柱从机器穿过人群投向廊子,那块白布廊子上就有了人啊、树啊、房子等。我奇怪所有东西是如何跑到廊子上去的,还能稳稳当当,不偏不倒。明明只是一束光,光里明明没见啥东西。我特地跑到廊子后面去查探,廊子仍然是一块白布,更没见着能登上廊子的梯子,这神奇和高端成了我之后好长时间日思夜想的问题。

电影开始,眼睛都放在了廊子上,不管是沧桑还是清秀,不管是皱纹还是幼稚的脸,皆随着剧情起伏变化。同廊子里的人物同喜同悲同怒同哀,生活中的苦与累,皆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番激动、泪流、气愤、遗憾之后,“剧终”把所有人拉回了现实。意犹未尽的人群还在回味《苦菜花》里那个勤劳、朴实而勇毅的母亲,痛骂凶残、可恶、可恨的地主王唯一和特务王柬芝。从此,好与坏、善与恶、爱与恨在心中有了界定,剧中暴力和仁慈的共存,罪恶和恩典的交融,启蒙了我潜意识对人性的认知。战争故事片影响着童年,也浸润和感染着童年,至今,我仍然喜欢看那些为了新中国崛起,而不屈斗争的英雄们的英勇事迹。

电灯再次亮起,大家忙碌着点燃自带的火把,还不忘回头看那颗最亮的灯。由竹子篾黄、馅花梗、稻草组成的长龙火把,沿着各自回家的小路不断变形,在弯弯绕绕的田间路上挥舞着,照亮了田坎小路,照亮了村庄,照亮了这方天,也照亮了心情,照亮了回家的路。而那些散落在黑夜里的心事,跟着火把的亮光,随着电影从乡村飘向了远方。

我们的父母是属于累了就想静养的那类人。他们虽然喜欢看电影里的稀奇,但到底还是第二天的活路更重要,生计是他们生活的主题,除非自己院子里或者临近的地方有电影可看,他们是不会跑远路的。我们不用担心吃饭问题,看电影才是我们最幸福的事,路远路近,逮到机会都不愿意放弃,有电影不去看,心里似猫爪子抓,一夜睡不着。为了我们的安全,父母用尽了各种威吓手段,而我们为了电影,那置生死于不顾的气概,简直不逊于电影中的地下工作者,我们现学现用,与父母抗衡。机会来时,我和弟妹不声不响,做事积极主动,看出苗头的父亲也不声不响,吃饭时,父亲正式警告:“今天晚上谁要给我走,老子把脚杆儿都给他打断。”我和弟妹都不敢出声,静静吃完饭,我收拾碗筷,弟妹趁爸妈不注意,溜出屋子,联系其他小伙伴,在约好的地方等我。我把该做的都做好,抽机闪身于黑暗中,直奔联络点。所有人都成功逃出禁锢,一路欢喜一路狂奔。一次、二次,父亲的威吓不管用,就来真的,把门给栓了,我们只好摸到后阳沟,求救于奶奶。父母的所有恐吓,都无法阻断电影牵扯我们的脚步。

冬天看完电影,雪霜已经下来,寒气袭人。在坝子里人多,相互取暖,也可能是大家都忘情于电影情节中,没觉得冷,出场在火把点亮的路上,一个个头被哆嗦得左右抖动,上下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次去十一队看《少年犯》,剧终,泪仍成行,心仍在跳,随人流涌出院子不远,不知是抖得厉害,还是心绪不宁,脚一滑,人就到了土坎下面,在惊叫和吆喝声中,我好不容易被同路人拉上那条不算宽的土路,人不抖了,眼睛睁得更大了,《少年犯》的经典歌曲《心声》,却在寒气与惊险中收藏妥当,至今不忘。

如果临时有变,取消放电影或改期播放,来不及传递到每一个人,我们在无奈和叹息声中,各回各家。当别人问及电影好不好看时,众口一声说:“好看,《战斗英雄白跑路》。”随之是一阵“哈哈哈”。

电影让我们开了眼界;电影让乡村有了谈笑的喜悦;电影让乡村古老的生活方式沾上了现代痕迹;电影让我们知道除了粗布蓝衣外,还有丝袜和裙子;电影让我们羡慕卷卷头发比小辫子更好看;电影让我们懂得地上除了一年四季能长不同样的庄稼,还有叫“城市”的地方;电影让我们有了更多的憧憬和期待,收获了乡村无法了解到的东西,走进了自己内心陌生的角落。

人生也如看电影,眨眼就换了人间,而那个时代的幸福,永远在田间小路上回荡,在大小院坝里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