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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听蝉

作者: 张秀云2024/03/05短篇散文

清代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里说:“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方不虚此生耳。”夏天热闹,青蛙、蟋蟀都是好歌手,张潮独把听蝉当作雅趣,当是蝉之知音者。

炎炎烈日下,鸟把歌喉都锁上了,唯蝉精神头最足,并且愈炎热愈兴奋,它鼓起腹膜高歌,歌声也最嘹亮,据说可以传到一里开外。如果说蛙的歌声像鼓点,短促而断续,蝉歌就当如丝弦,余音袅袅。只听这棵树上“吱—”的一声,一只蝉开始唱了,“吱—”“吱—”,另几只立刻开始回应,“转轴拨弦三两声”之后,众蝉响应,耳畔就是“嘈嘈切切错杂弹”了。皖北树多,树上蝉多,如此庞大的乐队一齐拉起丝弦,乐声真是洪亮聒耳。每一声蝉都拖着雨线一样长长的尾音,奏出来的音乐,跟暴雨似的,密得无插针之隙,瓢泼大雨,浩瀚无边,真是聒耳。

如果你初到乡村,站在暴雨似的蝉声里,真是觉得聒噪不堪忍受,但过一会儿,慢慢就习惯了,就会爱上那洪亮的声响。白烈烈的日头下,蝉在枝头唱歌,牛在树下反刍,孩子们在河里游泳,光斑闪烁的凉荫里,收工回来的农人一下一下地摇着扇子,在听收音机。你看,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安详无边。

蝉没有蜕壳羽化之前,吾乡叫知了猴,是生活在土里的,它用几年的时间,在黑暗里把自己从幼虫变成成虫,夏至时节,一场大雨过后,它们从地下钻出来,爬上树,羽化成蝉。吾乡人喜欢吃知了猴,晚上打了手电筒,挨个树干上去“摸”。乡人用“摸”字而不用“捉”,是因为它爬得太慢了,几乎停滞一般;并且,舍不得耗费电池的人,就着月光,用手往树干上的貌似小疙瘩处一摸,常常就有收获。

知了猴蜕变的时候很可爱,刚出壳的蝉是淡黄色的,周身柔软,翅膀还皱缩在一起,非常嫩。它伏在壳上,等夜风慢慢把身体吹干吹老,等月亮把翅膀悄悄扯开,黎明时分,就大功告成,振翼飞走,到树上引吭高歌去了,只留下一个铠甲似的壳。这就是羽化的过程,也是所谓的“金蝉脱壳”。知了壳黄棕色,半透明,薄而脆,也是有用之物,是一味辛凉解表的中药,名叫蝉蜕,我每次鼻窦炎发作的时候,医生给开的药方里,常常有此一味。小时候的暑假,我和小伙伴们也爱去找蝉蜕,每人抱一根细长的竹竿,仰着头,挨个树去戳,收集一麻袋卖掉,可换不小一笔零花钱。

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蟪蛄即蝉,它在地下生活几年甚至十几年,天光里却只有几十天生命,经不了春也历不了秋。生命短暂,所以,它高栖枝头,容易惹出人们许多感慨。古代的诗文里,蝉总有着特殊的象征,虞世南说它“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李商隐说“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它们品性高洁,餐风饮露,悲鸣寄恨,落落寡合,惹的人惆怅不已憾恨不已。事实上,蝉是吸食树枝汁液为生的,不餐风也不饮露,它之高歌,也并非有什么心事,只是为了求偶繁殖后代、为了惊吓飞鸟保护自身罢了。说到底,和世界上许许多多的草木生灵一样,蝉本无心,终是看客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