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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深处的母亲

作者: 陈爱兰2023/09/27情感文章

豆蔻年华的母亲和小伙伴合拍了一张戏剧照。这张照片,照相馆放大,在橱窗展览了很长时间,母亲也喜滋滋了很长时间,从此爱上了拍照。

母亲自称“苦桃子”。6岁时家里揭不开锅,摸荸荠吃荸荠,拾麦子吃炕麦子,没吃一顿饱饭。

母亲跟在大舅后面卖草,草把子扔偏掉进河里,大舅随手砸过来一个,母亲脸上立马几道“黄毛梗子”,也不敢声张,眼泪往肚子里咽。

苦水中泡大的母亲,个子小,却十分能干。嫁给父亲后成了一名翻砂工,脸上常粘着一层黑砂,像京剧中的花脸,一洗一盆黑水。

翻砂开炉,几百斤重的铁水包,4人抬,一式的黑衣、长风帽,弓身、马步,以为清一式的男子,一声“起”,像黄鹂鸣翠,才发现其中一个是母亲。

灼热的铁水炕掉脸上的汗毛。100米的路程,母亲卯足了劲儿,衣衫湿透。

这样的重体力其实不适合女人,但母亲像杨门女将。遇到铸造大型车床,浇口放哪里,出气口放哪里,有讲究。冰冷的砂遇高温铁水,弄不好,产品就报销,损失惨重,母亲从没失误。一车间的人,不管男的女的一律服她,因而当上了车间主任,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数次去县城参加表彰大会。

翻砂工作又脏又苦,4个孩子却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时候抱着上夹河口,眉心总会点上胭脂豆,穿上白底红花的小围兜,人人说像画上的宝宝。

喊着二相公长大的父亲,从小生活优越,油瓶倒下想不到扶。4个孩子,一个没抱过,母亲不抱怨,体谅父亲的早出晚归。

母亲顾着父亲,照顾儿女,每天像陀螺,眼睛一睁,忙到点灯。辛苦与忙碌母亲似乎驾轻就熟,不值一说,难得的是母亲能经“风浪”。

有一年,父亲被人诬告贪污,进了3个月的学习班不允许回家。工作组双管齐下也办了母亲的学习班,白天照常上班,晚上叫去盘问。

母亲没有害怕,她坚信父亲的清白,坦然面对人们异样的目光。她吩咐我大姐和一位堂姐给父亲送吃的,扫盲学的字起了作用,在一只馒头里居然放了张小纸条,写着“放心”两字,像电影里的某个情节。10天的学习班,一帮人从和颜悦色到声色俱厉,母亲只说了3句话:“到我家去看看,贪的钱是添了一件家私,买了一件新衣,还是吃鱼吃肉了?”尽管对方桌子拍得应天响,最终悻悻而返。

像这样大的风浪不止一次,日子在颠簸中前行,再难,母亲一年中总要带我们“上街”拍照。从记事起,这天早早起床,穿戴齐整,乘1小时的轮船,去18里外的照相馆,我们围着父母,先来一张全家福,然后父母合拍,4个孩子再拍,比过年还兴奋。一张张照片挂在堂屋的相框,来人无不称赞,母亲一脸灿烂。相框由一变俩,由小换大。灰暗的日子,变得缤纷美好。

后来哥哥买了相机,一年又一年,镜头前母亲笑逐颜开,我们跟着笑逐颜开,生活的纷扰一下子烟消云散。相框放不下了,收进相册,母亲有厚厚的6大本,时常翻看,那神情像翻看她的人生宝藏,喜不自禁。

六月荷花开,母亲约我去拍荷。

荷花深处,我不时摁下快门。在一簇荷花前,母亲侧身而坐,清亮的眼神里,泛起一抹浅笑,仿佛憧憬着未来。一阵风吹来,那一簇粉红摇曳着,势欲飞来开在母亲雪白的发上,真是不同寻常的美。

我叹服,86岁的母亲,18岁的心态,耄耋之年“荷花依然开”,母亲活出了一生的美丽,像一座灯塔,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她是这个世界上无数的平凡人之一,却也是这个世界上无数伟大的母亲之一。